第55章_旧灯新湾by藤花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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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5章

  第55章

  太阳光穿过槐树叶子,闪亮而灼热地在长椅上形成光斑。

  辛宛早上六点半到了校门口,在长椅上看书,今天看的是《海子合集》,他看不进去,时不时地抬头看校门口的人群,他记得是第七次抬眼时,宋珩推着辆单车从校门口进来,辛宛清晰听到自己心脏跳了下,他跑过去,笑得特别开心:“早啊。”

  宋珩意外地看向他,目光又别扭地移开:“……早。”

  “你今天来得比之前要晚啊,”辛宛抱着那本书,像是浑然不觉他的尴尬,自顾自地说,“亏了我还起那么早,等了你好久呢。”

  宋珩问:“你几点来的?”

  “六点二十!”辛宛夸大了十分钟,嘿嘿笑了声。

  “七点才上早自习,”宋珩推着车去自行车棚的位置,辛宛也不离开,跟在他的身侧走,车棚里人不多,他找了空位置,把车的后轮锁好,站起身时又看到辛宛的眼睛,直勾勾地看着他,很不避讳,已经看不出昨晚哭过的痕迹了。

  宋珩不自在地摸了摸脸:“有东西吗?”

  “没啊。”

  辛宛又跟着他出车棚,快到教学楼的时候,宋珩终于没忍住,停住了脚步,说:“你一直跟着我干什么?高一楼不在这儿。”

  “我追你啊,”辛宛眨眨眼,“昨晚不是说了吗?”

  宋珩所有假装的冷静没用了,耳根发红得不明显,他记得昨晚那首《夏日倾情》。四周没有什么人,他抿了抿嘴唇:“我不喜欢男生,昨晚和你说过了。”

  “但你同意让我追你,这也是你说的,你不能耍赖皮,”辛宛有点伤心,摸了摸鼻子,“我就是男的,又不能天天扎俩小辫穿裙子来追你,那不跟变态一样,你看了估计更不喜欢了。”

  宋珩:“……不是这个意思。”

  这场莫名的诡辩没有进行到结尾,早自习铃响了,宋珩迟到了两分钟,出于对他成绩排名的考量,班主任到底没有怎么训,还拍了拍他的肩膀,周围嘈杂地在背书。辛宛迟到了吗?宋珩出神想到这个问题,又不再想了,专心看书上的油墨字。

  然而第二天,辛宛还是在校门口等他,捧着那本诗集——这次翻了两页。还是若无其事地搭话,笑得很可爱,离开时给他塞了张纸条,上面是辛宛的字迹,他的字迹像小学生那样规整,还画着一张他的小人简笔画。

  写的是几句诗:在劈开了我的秋天

  在劈开了我的骨头的秋天

  我爱你,花楸树

  底下有行小字:你见过花楸树吗?

  他也没有见过花楸树,后来有手机后,宋珩第一件事是百度花楸树的图片,开满花的,灼红色的花,这让他联想到了辛宛。那张纸条他没扔掉,放在了笔袋里,每次拉开笔袋就能看见花楸树。

  “天天这么追,”有次宋珩问他,“你不累吗?”

  “不累,我天天看见你高兴着呢,累什么呀,”辛宛想了想,“但我怕你烦,要是回头你觉得烦了,觉得我太打扰你,你就跟我说一声。”

  宋珩心里无由来得不高兴,面容都冷了,继续去做题:“说声就不追了?”

  “就松一松,不追那么紧了,至少不能让你不开心啊,”辛宛伸手去轻碰他的笔盖,指甲是泛着粉的,很干净,“我第一回追人呢,才不要这么简单就不干了,我太喜欢你了。”

  在少年的时光里,“追求”这个词象征着勇气、热烈、坦率与一往无前。

  十七岁的宋珩很难不因为这么纯真的“喜欢”而心动,想笑,但又生生忍住了,他侧目看向辛宛,看他黑软的头发,睫毛,看他瞳仁中映出的灯光与身影,耳朵又开始红,轻“嘁”了声,说。

  “随便,那你追吧。”

  时间循环流转,校园里的旧墙添了新砖,槐树叶掉了又生,笔迹褪了色,在六年后的夜晚,他却还是听到了这个词,像在做一场梦。

  追?

  辛宛坐在漱月里的沙发上,沙发是软的,让他感觉是陷落在里面,宋珩还攥着他的手,手心的热提醒着他这不是梦,他迟钝地看着宋珩,只发出了个音节:“我……”

  宋珩却说:“不用这么急给答案。”

  他站起身,手也松开了,辛宛下意识地拢住手,目光跟随着他,宋珩随意揉了揉他的头发:“等你想好了,再给我回应,我不想你因为冲动或者氛围而做决定,这对谁都不公平。我先去做晚饭。”

  “你今晚不去上班了?”辛宛问他。

  “不去了,”宋珩脱了外套,挂在门口的衣架上,“在家待着。”

  厨房里很快响起了声音,辛宛还维持着原姿势坐在沙发上,心跳得太快了,一时半会缓不下来,是幻觉吗?他咬了咬舌尖,是疼的,又忽然理解了潘东专业课成绩出来时的反应,他现在也很想大叫一声。

  辛宛扔了抱枕,跑到了厨房,刚要说话,听见宋珩说:“回去穿拖鞋。”

  “哦,”辛宛低头看着自己光着的脚,“你怎么知道我没穿拖鞋?”

  “听动静。”

  真厉害啊。辛宛回去踩了拖鞋:“是做番茄鸡蛋盖面吗?”

  宋珩只是“嗯”了声,没有询问他的意见,辛宛也没有出声,只是坐在餐桌旁看他的动作,煤气烧起来是蓝色的,手工面在锅里煮,西红柿的酸甜味闻得很清晰,他大概是疯了,觉得宋珩敲碎蛋壳的手都非常好看,像是艺术。

  两份盖面不需要耗费太长时间,偏酸口,是辛宛钟意的口味,他不喜欢甜口的,刚吃了没两口,忽然想起了,问:“你春节是不在西湾过吗?”

  “不在,”宋珩问,“谁和你说的?”

  “我今天遇着毛念姐了,她和我说的,”辛宛的筷子拌着面,“要走吗?”

  “一周而已。”

  而已,怎么能用这个词来形容呢,整整七天,他都要一个人在漱月里过,辛宛甚至想冲动地说我和你一起,但到底没能出口,只是低头卷面条。明明先前刻意躲他的时候也不怎么见面,也可以过活,知道他还在不远的地方就好,但这里要相隔那么远,还没有离开,辛宛已经开始想念了,很想很想。

  宋珩问:“想让我留下来?”

  他的声音不大,刚好拢在他们的耳朵里:“辛宛,你想要什么可以直接告诉我,这样我才能知道你在想什么。”

  “……我,”辛宛抿了抿嘴唇,半晌,“我不想离开你。”

  这句话说出来并不会改变结果,但他还是觉得倏地轻松了些,他很想像高中那样肆无忌惮地表达,随时随地地说“爱”,但那点勇气在两年矫治所的时间里都流失掉了,以至于他要重新学会这项能力。

  宋珩笑了笑:“这么听话?”

  完全的逗弄语气了,辛宛又开始脸红,闷着头吃面。

  “以后也这样吧,”宋珩说,“对我坦诚些,不要撒谎。”

  辛宛捏了捏筷子,半晌才点点头,说:“好。”

  还是像以前那样,吃完饭,把脏掉的白瓷盘扔进洗碗机里,电视里的电影频道在放着几年前的老电影,底下滚动着天气预报,球球跑到他们脚旁玩,辛宛就轻踩了踩它的尾巴,他和宋珩坐得很近,手指稍微挪挪就能碰到。

  “如果我追你的话,”辛宛忽然说,“你会同意吗?”

  宋珩散漫地靠在沙发上,侧目看他:“你觉得呢?”

  “追你的时候,还能像今天那样吗,就是……就是亲你。”

  “看情况,”宋珩还在看电视,神态很放松,“别太急于求成了,慢慢来。”

  慢慢来——这个词奇妙地安抚下了辛宛,他们都还很年轻,无论怎样经历波折,都有许多机会折回原点,都有机会继续亲吻。于是剩下的时间辛宛只是乖乖地看电影,等到睡觉时间去洗漱,宋珩在阳台待了会儿,回去时看见他站在墙边。

  “在罚站?”宋珩问。

  “就是,”辛宛犹豫着,低头盯着自己的脚趾,“我今晚还能去你屋里睡吗?”

  宋珩看着他头顶小小的发旋,他不安的时候会本能地攥自己的衣角,这或许是辛宛自己都没有发现,这种小动作总会让人心软,但他说:“不行。”

  辛宛眼神有很明显的失落,不加掩饰,算是意料之中的回答,宋珩伸手把他翻了的衣领折好,声音很轻:“你总该长个教训了,辛宛,如果想要,一开始就别轻易推开。”

  心脏酸酸胀胀的,辛宛用力点点头,声音有些哑:“以后不会了。”

  “等过几天,我心情好了再说吧,”宋珩说,“睡去吧。”

  辛宛肉眼可见地心情雀跃起来,说了“晚安”,不舍地看了他好几眼,这才离开。

  那片烫伤在第二天痊愈,只是还泛着不显眼的红,之后还是照旧,辛宛白天去咖啡馆上班,端咖啡、收银、擦玻璃,快到春节了,咖啡店二月五号关门,最后歇业那天宁哥给他们又结了次工资,还有一盒磨好的咖啡粉。

  那天晚上宋珩接他,辛宛对此没有准备,看见车的时候愣了下,装作不经意地来回走了趟,借着微弱的灯光企图辨清车牌,直到宋珩放下车玻璃:“在看什么?”

  “哎,”辛宛一下笑起来,“你怎么来接我了?”

  宋珩:“想挤公交?”

  “没啊,有车坐傻子才不坐呢,”辛宛抱着那盒咖啡跑到了副驾驶座,车里开着暖气,同外面冷冽的空气分离开,他朝宋珩晃了晃兜里的钱,“看!”

  宋珩关上了车玻璃:“发工资了?”

  “我们今晚去吃顿好的吧,我可以请你,”辛宛系上了安全带,眼睛明亮地看他,“总裁吃烧烤吗?上次吃过麻辣烫了,这次就不能吃了。”

  宋珩侧目看他:“再叫总裁你就走回家。”

  辛宛乖乖闭了嘴,但还是很想笑,开心全都写在了脸上,连手指的敲动都能听出情绪。晚上的确去吃了烧烤,烟熏火燎的地方,选的是包厢,所谓包厢也不过用花花绿绿的屏风遮挡起来,还是能闻到烟味,还是能听到猜拳大笑的声音。

  “你是不是也没有来吃过烧烤?”辛宛用热水把碗筷都烫过一遍,“毕竟这么乱。”

  宋珩说:“没来过。”

  他在成年之前都活在家里的管教下,去参加各式的辅导班,去学乐器,学习语言,不会吃路边摊,也不会做过界的事情,少年时期唯一的叛逆是和男孩子谈恋爱,其余实在清汤寡水,没什么好说的。

  “那我以后再带你吃别的吧,还有好多好吃的呢,”辛宛低着头,拿着蓝色圆珠笔画菜单上的勾号,“让你享受一下小市民的快乐。”

  宋珩拿了抽纸,把筷子上的水擦干净:“还是你请客?”

  辛宛的手顿住了,默默拿出钱数了数,可怜巴巴的:“那我们可能得少吃点了,可以吗?

  宋珩笑了笑。

  吃的烤串都是不辣的,没点啤酒,还有两碗清水面,算是热闹喧嚣里的特例。吃完烧烤又去海边绕了一圈,开着车窗,外面折射着灯光与月色的海浪在卷,辛宛吹着风,头次觉得冬天没有那么冷。

  二月七号,宋珩离开西湾,去往几百里之外的地方。

  机票上是这么标注时间的,辛宛看着摊在地上的地上的行李箱,想,怎么会这么快。只是离开几天,会尽快回来,这他也知道,但还是觉得难过,一句话也不想说,沉默地看着宋珩收叠衣服。

  “保姆春节那天不过来,冰箱里有速冻,你自己煮着吃。”

  辛宛点点头,低眼掐弄着手指上的软肉,那一小块肉都弄红了。

  “如果有事给我打电话,”宋珩蹲下身,把衣服放到里面,拉上了拉链,窸窣的一声响,“和沈游打电话也可以,他比较近。”

  辛宛问他:“什么事能打电话?”

  那双眼执拗地看他,说:“想你的时候能打吗?”

  “可以和我打,”宋珩说,“但不能和沈游。”

  辛宛没忍住笑起来,眼睛也弯了起来,又开始不合时宜地羡慕,羡慕行李箱里的毛衣、牙杯、须后水、剃须刀、袜子。如果他是那些没有生命的物体,他也可以跟着宋珩离开,天天看着他。

  “你几号回来啊?”

  “还没定。”

  “那你回来前一天给我打电话,”辛宛说,“我去接你。”

  行李箱没有装很多东西,大多是日常用品,收拾只用了不到半个小时,黑色的行李箱立在墙边的时候,辛宛还是觉得自己要哭了,矫情得要命,这种生离死别的神情让宋珩有些想笑,随意揉了揉他的头发:“又不是不回来。”

  宋珩总是喜欢揉他头发,一种习惯性的动作,这总让辛宛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像个小孩,或者小狗,像球球那样。他自作主张地抓住了宋珩的手,攥得很紧,嘴唇动了动,宋珩也没有说话,耐心地看着他,直到他出声:“我能亲你吗?”

  宋珩垂眼看着他,辛宛生得很白,想哭的时候眼尾和鼻子总会红,好像受了欺负,下一秒就会流泪,脆弱总是招人疼的。攥着他的手心出了汗,辛宛不安而紧张地看他,听见他几不可闻地“嗯”了声,问:“会吗?”

  不怎么会。这句话没有说出口,只能凭借着高中乏善可陈的记忆,和前两次接吻的回忆,身高不友好,他要稍微垫垫脚,宋珩偏又不肯低头,是故意的。

  辛宛仰着头,睫毛都在颤,很轻地碰了碰他的嘴唇,短暂地停留,小心翼翼,柔和而珍重的神情看他,就是如此。

  宋珩许久没有说话,过了会儿,低声问:“还亲吗?”

  “宋珩,”辛宛答非所问,直直地看他,“我想好了。”

  “想好什么?”

  “我想追你,”辛宛轻声说,“让我追你吧。”

  外面云还在走,风流动在玻璃上,光稀薄地透进来,照在脸颊上,耳朵上。

  恍惚还是在六年前,他还穿着蓝白色的校服告白,宋珩茫然地站在他面前,后来每个月,他几乎都要说几次“喜欢”,说几次“追你”,宋珩也从开始的无措变得习惯,说“那你追吧”。从夏日追到了冬日,谁也没戳破暧昧的窗纸,那年冬天下了很大的雪,他和宋珩一起走到自行车棚时,宋珩忽然:“如果等高考完,我还是没答应你,你怎么办?”

  “不怎么办啊,”辛宛踢走了脚下的石头,“去大学继续追你呗,谁让喜欢你呢。”

  让我追你吧,我一定非常、非常努力地奔向你。

  无论心上的你,在天边,还是眼前。

  作者有话说:下章会出现的地名“苏南”是瞎编的,宋珩回的老家,文中的地名都是虚构,不是现实中的苏南。(这章字数不是很多,因为感觉断在这儿比较合适,就没有再继续填充,下章明天晚上就会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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