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4章 告别家属院 他是他的梧桐树,想成为他的凤凰山。_天台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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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4章 告别家属院 他是他的梧桐树,想成为他的凤凰山。

  原曜搬走那天,北郊阴雨连绵。

  那是许愿第一次发现原来夏天也会白昼阴沉如黑夜。

  乌云臃肿,像一块浸泡在阳光中的面巾,吸走铺天盖地的金黄色。

  他坐在沙发上往外望。

  家属院楼与楼的间距不算宽,两栋单元楼对着修,中间是一方小小的花坛,其上布满青苔,边缘滴着雨水,已然老旧。

  石头虽然冷硬,但那光滑圆润的弧度,是在众多个日日夜夜里,被小孩儿们的屁股“打磨”出来的。

  平时有许多人路过这里,却从不曾看它一眼。

  现如今,有个男人正蹲在花坛上抽烟。许愿见过他,是隔壁单元三楼大伯的长子,前些年读完博士回市里,却极少回家属院。不少从外地赶回来的熟悉面孔正打着一把把伞,站在楼宇中央,指指这里,指指那里。

  这些人现在还能看到。

  等一搬了家,所有人都住进密密麻麻的小窗户里,乘电梯上下,在地库出行,窗帘拉得严严实实,邻里之间,谁也看不见谁了。

  流浪在家属区乃至整片废弃机场的小猫小狗冒雨跑过,抖抖身上的毛,卷卷尾巴,不懂他们在聊什么。

  许愿心情低落,甚至觉得他就是那只小狗,趔趄地跟在前方小猫身后。

  也许是对这一片区还尚有留念,那天他妈回家宣布拆迁时,许愿心中并无太大波澜。

  虽然早已得知消息,许愿却仍有无法接受的理由。

  他在这“城中村”已经待了十几年,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有感情,一时间不太能面对现实。

  如果从这里搬去高楼里,和阿航见面没那么容易了,社区也不再热闹,邻里间不再熟悉……

  甚至,现在新兴住宅的天台大多闭锁,根本不让人上去。

  只有老旧楼房的楼顶,能用来改作花园,作晾晒衣物的平台。

  这一片区一向是市政规划的“眼中钉”,从几年前就有不少高层前来游说,与各级单位交换条件。

  城市发展日新月异,高速列车跑得太快太快,这里终究没能追上时代的脚步。

  在万物更替间,人与物的矛盾点就在这里,人总是不愿割舍掉旧的,却又无法抗拒新的。

  有一个穿梭过草丛与神秘长廊才能回去的家,一直是许愿心中挺有意思的事情。

  他眨眨眼,感受从雨中吹来的风。

  许是因为下雨的缘故,这一缕缕风饱含眼泪,分外潮湿。

  眼瞧着原曜拖行李箱走出房屋,许愿回头道:“收完了?”

  好巧不巧,原曜穿的正好是一年前来许家时那件黑色连帽衫,裸露的手臂微微凸出肌肉的轮廓。

  一年匆匆而过。

  他的行李没多没少,整个人的气质倒是有所改变。

  他身上多了股这个年龄本该有的朝气,状态上扬,比一年前更像是少年。

  “收好了,”原曜将行李箱的拉杆放长,将其随意靠在沙发扶手上,走过来靠在许愿身边,也看阳台外面,好奇道,“今天又这么多人?”

  许愿皱眉,“对啊。我妈不是说都签字了?我看了那个拆迁条款,没什么好挑剔的。哎,但我……”

  “但你不想搬,”原曜想办法安慰他,“这楼年龄比你还大,地震都不安全,也住不了多久了。”

  许愿垂眼,雨点拍打在许家阳台的雨棚上,噼里啪啦。

  他动动嘴,轻声说:“这里破是破了点,可是有人味儿啊。你说以后逢年过节,我哪儿还能家家户户都蹿一通……”

  往年春节,学习任务还不太紧张,他总是和顾远航、沙盘一起,叫上三两个好不容易除夕回来陪老年人过年的儿时小伙伴,从一单元蹿到四单元,几个人蹲在院儿里放炮,放完又摸黑去机场爬铁丝网。

  现在,铁丝网拆了就算了,连家属区也要拆。

  “人总要长大,也总要学会舍弃。”

  原曜的嗓音给他一种安心的力量,尽管他是讨厌长大与舍弃这两个字的。

  后来许愿想明白了,拆迁搬新这事儿就和念大学一样,告别旧的,离开新的。谁能说高中不好呢,但大学说不定还有更丰富多彩的。

  哎,聪明人不做无谓的挣扎。

  许愿吸吸鼻子,不浪费和原曜相处的时间去伤心了,歪头看一眼原曜收拾好的行李,一切恍若隔世。

  他也不顾窗外是否有人能看到屋内,一把拽住原曜的手腕,手上使了点儿力气,“姜瑶阿姨来接你?”

  “对。”原曜转头,再望一眼他待了一年的小屋,“她说九点多下班再来。”

  掐指一算还有两个小时,许愿满意了,“行,我妈说今晚要给你践行。”

  到了下班的点儿,于岚贞和许卫东一起回了家,手上拎了不少菜,都是打包盒装好的,说下班晚,没时间做饭了,怕饿着两个孩子,干脆直接带回来吃。

  此次设宴的餐标高过了许愿十八岁生日。

  于岚贞一边收拾桌子,一边还说,哎呀,院里围那么多人也不知道干什么,那些小辈儿总觉得赔得不够多,想再闹闹,可长辈都是些明事理懂知足的,谁能任由他们胡来呀?

  许愿捧着碗笑,说,“你看我就不闹!”

  许卫东给原曜夹菜,非常满意,说:“我儿子这点胜过许多人,容易知足,给点儿甜的就心软了。”

  许愿一口饭卡在喉咙里,咳嗽好几声,顿时有种“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”的错觉。

  他爸还说,“小原呐,你和许愿既然读了同一所大学,要多照顾照顾他,可别去了大学天天玩儿然后挂八科劝退……”

  许愿暗自戳米饭,应该不至于吧?

  原曜一口一个答应,听得许愿心中发毛,怕原曜把大学当高三那样练他。临考前那一两个月简直生不如死,睡觉说梦话都在背公式,好在分数没辜负他。

  一定是他临考前没上天台对着夕阳许愿,所以才这么幸运。多亏考前一天心慌得完全忘了祈福这件事。

  瞎许愿这个习惯不好,以后要戒掉。

  夜里九点,雨小了些。

  阳台上垫花盆的石板一片薄光,一股独属于夏天的潮湿气蔓延入屋内。

  原曜重新将帽衫的帽子扣到脑袋上,遮住他才理过的一头黑硬发茬。

  他那对耳朵卡在帽衫边,耳垂连着下巴的线条比一年前更加明显,个头也冒高那么一小截。

  他来过不到三百六十五天。

  却已经脱胎换骨成为了一个完全有能力谈自由、谈担当的男人。

  原曜那么随意地站在许家大门边,单手往外提行李箱,楼道的灯光打在了发顶上——

  “走了哦。”

  他朝许愿打招呼,又对从沙发上起身的夫妇挥手作别,“岚姨,许叔,有空我一定多回来。”

  耳旁传来一声嘀嗒巨响,阳台上一颗水珠顺叶柄落进土壤。

  “有事儿我微信找你?许愿?”

  听到有人点名,许愿这才如梦初醒,喉咙更得难受。

  他回过神来望着对方。

  在太阳还未落山的时候,原曜问过他,要不然今晚跟我回家住?就给岚姨和许叔说,说是想去我家看看。

  当时,许愿伸手捏他衣领,指腹挨着喉结一寸一寸地轻揉刮蹭,故意似的,说,不太好,你回家第一晚,还是好好陪陪原叔和姜瑶阿姨吧!

  现在……

  许愿有点儿后悔。

  如若真不撒腿跟上,今夜必定辗转难眠。

  他和原曜在自己家里待了一年,其实也挺想去对方家里看看。

  许愿这人虽然性子软,但一向是个言出必行的主。

  他回过神来,没搭理原曜的话,转身进屋收了件睡衣和底裤,拿口袋装好抱在怀里,同于岚贞对视一眼。

  还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,于岚贞一挥手,腕子上青玉镯子反射出客厅顶灯的光,“滚蛋!”

  被看穿意图,许愿一颗心脏砰砰直跳。

  于是他头也不回,夺过原曜放在行李箱上的旅行包,一个俯冲跑出单元楼。

  然后和顾远航撞个满怀。

  许愿往后退几步,急得口罩戴反了,“阿航你去哪儿?”

  顾远航盯梢似的,盯他俩这一身离家出走的行头,眼神从上到下扫射一通,冲原曜抬下巴,火力扭转到许愿身上。

  他太着急,没注意音量,“该是我问你吧愿愿?八月中才开学,你们这么急着出去同……”

  “嘘!”

  许愿恨不得把口罩揉成一团塞进顾远航嘴里,“原曜爸妈回家了,他不住我家了。我送他回家。”

  “今天就走?”

  顾远航一愣神,指着许愿怀里抱的换洗衣物,“送人回家你用得着带换洗的衣物?你明天晚上不陪我上网了?”

  “天天就知道上网,你这种医生不叫妙手回春,叫辣手摧花,”许愿绕开他,将旅行袋扛过肩,“我今晚住原曜家去。”

  说罢,许愿身扛旅行袋,身段潇洒,绕过化成石像的顾远航。

  顾远航一声骂:“……许愿你真他*妈野。”

  整个高考后的夏天无比漫长、燥热,潮湿的阵雨在北郊接二连三地下,疫情阻碍了几乎每个人的毕业旅行。

  李淳他们在班群里哭天喊地,狂发委屈熊猫头表情包,说要不然我们市内n日游吧,每个人家里住一圈儿?

  许愿说:别来我家就行。

  舒京仪问:为什么?

  许愿在群里发个五十元巨额红包:我家拆迁了!

  班群里炸锅,又是一阵哭天喊地。

  幸亏原曜家离许愿家近,两个人成天来回跑,最后达成共识,吃完晚饭就回凤凰山住,等早上起来再回原曜家。

  当年,原曜家搬走后,新分到的房子也是公安家属房,但楼房比较新,红砖红瓦,是新小区。

  绿化虽然欠妥,但有一排底商,家属生活比凤凰山更为方便,十年过去了也仍然跟得上时代审美。

  许愿想,原曜真当是从山里飞出的小鸟,十年后涅槃长成了能展翅高飞的威凤,再栖息回梧桐树上。

  时过境迁。

  原曜不再是无脚鸟。

  许愿是原曜的梧桐树,想成为原曜的凤凰山。

  关于化茧成蝶这回事,不止许愿一个人这么想,原向阳单位的人也这么觉得。

  原向阳腿脚不方便,却不妨碍他发朋友圈炫耀儿子的高考成绩。

  底下还有评论,说:我阳哥又生龙活虎啦?在崇左干盒饭的时候你就到处秀小曜成绩!苦尽甘来,厉害!

  原曜趁他爸拄拐棍上厕所,看过一次他爸朋友圈评论,一脑补出他爸蹲着捧一份盒饭还不忘和同事聊自己的样子,心里有点难过。

  从苏醒至今,原向阳没提过半个苦字,更没给他说失踪到险些牺牲那段不见天日的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。

  原向阳知道,自己多说一个字,就是多扎在儿子背上一根拔不掉的刺。

  他说原曜变了,却又不太看得出哪里变了。

  出院后,原向阳正是恢复期,行动还不太方便,得儿子照顾。

  姜瑶上下班忙,于是许愿和原曜每天回去路上就带吃的打包,等吃完了下午再去运动消食。

  市局常有原向阳的旧相识上门来访,几个中年人在客厅一坐就是一下午,唠嗑唠家常,还夸原曜沏茶沏得好。

  原曜不是健谈的人,他有时陪着他爸和战友同事聊天,有时和许愿在房间里看书。许愿看《青岛文化地图》,原曜看《高等数学》,许愿瞥一眼封面想掐人中,说高考完了你还看数理化干什么,原曜说,可能考研要学。

  许愿无言以对,默默合上彩插书页,靠原曜肩膀上,抱他胳膊,和他一起看高数。翻了没两页,原曜发现许愿睡着了,便把人抱回床上躺好。

  再一睁眼,已经是晚上。

  再一闭眼,梦中少年飞奔踏浪,远处海面宛若悬空,浮沫纯白。原曜穿着六中校服走在浪花里,三处蓝色融为一体,港口停靠一艘回港的船。

  大学开学前的假期时间也这么在一睁眼一闭眼中匆匆过去。

  开学前几天,整片家属区通知搬离,七八辆小型货车堵在北三环进街道社区的那一条小路上。

  一众半大的小孩儿站在路灯下,看大人们忙前忙后,光看热闹也帮不上什么忙。许愿认得其中一两个孩子,恍惚几年不见居然一下子长得那么高。

  他脑子里的bgm按下播放键。

  多年前某个午后,他曾经和原曜、顾远航等几个小屁孩跑去顾远航家里,偷听阿航妈妈弹钢琴。许愿依稀记得,阿航说那首叫《风居住的街道》,还说风为啥要住在街道?

  那时候原曜小小的,抿着嘴不吭声,许愿以为他是没听,现在想起来,可能是小朋友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事。

  现在这首曲子,再听他也能理解了。

  数十个推车轮毂在凹凸不平的道路上滚出声响,路灯投射出他们的影子。

  当年原曜离开的那天,也是一群小孩儿扒在路口张望。

  只不过这次,承受数十载风雨的院落送走的是所有人。

  为了方便规划与搬迁,那些半人高的杂草已被修剪成平地,只留光秃秃一片青翠的绿。

  许愿想起于岚贞手上的镯子。

  “嗯,我们差不多得搬走了,最迟五天内。许愿你赶紧收东西,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书啊玩具啊什么的,该扔扔该留留,不然家里堆都堆不下!”

  于岚贞擦擦汗,手镯磕碰上桌面,留下一串叮当作响的钥匙,“单位分了过渡型安置房下来,期限三年,每个月交五百物管费。等拆迁赔的房子修好了我们再搬进去。”

  于岚贞和许卫东一向踏实求稳,没选钱,没选棚改,一切听安排,两个体制内的人也不求拆迁发财,只想有个地方住。

  许愿望着桌上的钥匙,眼花了,“几套?”

  “两套。”于岚贞一乐,“要么选三套小的,要么一套大的一套小的。我这一家三口呢,肯定选planb啊。”

  许愿挑挑唇角,“我妈还会说plan呢。”

  于岚贞睇他,回嘴:“我还会说,silly。”

  许愿:“……”

  他又忍不住追问:“新家多大?还在北郊?”

  “一套一百二十一平套三,一套九十二平套二,”于岚贞说,“什么北郊北郊,现在这片是三环内,是闹市区。等家属院一拆,机场一改,地铁一号线修过来,北边可要大变样了。”

  “……这样啊,”许愿忍不住一叹,“以后估计这片也热闹了。”

  这片虽然在三环内,但十多年来一直保持原样,算是闹市中的一片净土,平时鲜少有外头的人进来,也安静,不会被车流人潮所打扰。

  “小原啊。”于岚贞突然出声叫原曜。

  “岚姨。”原曜立刻应答。

  于岚贞将另一串钥匙抓过来,翡翠绿手镯再次碰撞出脆响,女人一双手生得干练、修长,年轻时常年握*枪练出薄薄一层茧。

  此时,整座家属院闹哄哄的,窗外不断传来居民们的吆喝声、汽车鸣笛声。

  岁月不再是停泊在港湾的小船。

  它今夜离港,要载着童年的梦,扬帆起航了。

  它也不只是杀猪刀,还是断舍离的温柔刀。

  家具电器重复装卸,老旧的杂物被摒弃,楼道里老式声控灯被一次又一次喊亮,忽闪忽闪的——

  只听于岚贞从容道:“依我看,安置房也不能出租。所以,一套我和你许叔留着,另一套呢,先空着。留着你和许愿放假回来住,怎么样?”

  许愿一愣,忍着想和原曜对视的冲动,没明白他妈是否话里有话,到底什么意思。

  作者有话要说:

  愿愿:有房可以娶原曜进门了!

  小原: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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