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9章59-60_旧灯新湾by藤花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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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9章59-60

  第59章

  每个人身体里应该都有只气球——辛宛这么想——在某些时候缩小,在某些时候膨胀,填充进每个细胞里。在看到宋珩的一瞬间,他清晰地听见气球爆裂的声音,把所有理智都炸了个干净,他本能般跑了过去,耳边风声疾疾,使劲抱住了宋珩。

  宋珩手机还没有挂断,给撞得退了步,险些没接住。

  “行了,”宋珩有些想笑,低声说,“有人在看你呢。”

  辛宛这才舍得松开,眼睛特别亮:“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?”

  “今天早上的飞机,”宋珩说,“刚到没多久。”

  “我还以为你让我回头看什么呢,怎么也不让我去接,”辛宛使劲揉了揉脸,“不行,我还是跟做梦似的,你这来的也太突然了。”

  宋珩不轻不重地弹了他额头一下,辛宛毫无防备地吓了下,傻乎乎地站在原地看他,宋珩俯下身体,脸上有笑意,轻声:“信了吗?”

  那点疼痛实在微不足道,但确实有清醒的效用。辛宛又忍不住笑起来,使劲点点头。宋珩伸出手,指腹轻按着他的眼皮,辛宛眼前的光弱了些,他仔细地看着眼睛,若有所思地地开口:“没哭啊。”

  辛宛有些不好意思:“本来要哭的,但是刚才给忘了。”

  眼前的光又重新明亮起来,宋珩收回了手:“那还哭吗?”

  “现在哭不出来啦,”辛宛摆摆手,“下次继续努力吧。”

  车子停在人民广场附近的图书馆,步行过去也不过五分钟。车里还余留着暖气的温度,辛宛系好了安全带,把钥匙装进了内兜里,听见宋珩问:“他走了?”

  辛宛茫然地看过去,半晌才反应过来:“我爸?他小女儿发烧了,他就回去了。”

  “和他聊了什么?”

  “就电话里和你说的那些。然后把之前家里的钥匙拿回来了,其他就没有了,”辛宛系好了安全带,“怎么了吗?”

  “没有了?”

  还有很多没有讲,辛宛刻意隐瞒关于矫治所的那些,于是摇了摇头。

  宋珩侧头看他:“没有说带你走?”

  “哪能?他还能记得我,为了我来这儿,我就已经很感动了,”辛宛把钥匙放到了兜里,“再说我也不可能跟他,他有自己的家庭,我现在的生活也挺好的。”

  宋珩的神情几不可见地放松了些:“嗯。”

  好多个日子没有见,辛宛总是忍不住看他,一开始还是偶尔瞥一眼,到后半段路便肆无忌惮了,看他的耳朵、嘴唇、睫毛、喉结凸起的弧度,看不够,又忍不住同他高中青涩的模样作比较,心脏酸酸胀胀的,辛宛小声说:“我真的可想你了。”

  “嗯,”宋珩应着,“我知道。”

  “家里太大了,少个人的话,晚上球球叫的时候,都跟灵异片一样。”

  宋珩笑起来:“怕鬼?”

  怕不怕,你该是最清楚的了,辛宛想,高中拍摄的那张碟片里,他们一起去废楼探险,结果倒是他给吓得哭了。后来在六中那半个月,他没有听说过废楼的故事,或许是早已经推干净了。辛宛说得挺像回事:“好歹也是学过唯物主义的,谁怕鬼。”

  漱月里不过十来分钟就到了,球球听见了开门声,戴着伊丽莎白圈小跑着过来,绕着宋珩闻了好几圈,直到他蹲下,这才郑重地伸出前爪,和他握了握手,像在进行会晤,宋珩摸了摸它的毛:“绝育完没闹吗?”

  “一开始是有点烦躁,但这两天好多了,挺乖的,”辛宛说,“它也想你呢。”

  宋珩站起身:“我先去洗澡。”

  辛宛蹲在地上,抱着球球,巴巴地问:“那洗完澡呢?”

  “得去睡一觉,”宋珩伸手揉了揉他头发,“太累了。”

  眼睛里有红血丝,或许是早起,风尘仆仆赶了一路的原因。其实不必那么早的航班,为了谁,答案显而易见。宋珩话语很少,常是冷静、克制与理性的,却似乎总在他这里破例,眼神里都是温柔的,辛宛心甘情愿地沉溺其中。他听着浴室的水声,撸着球球的毛,小声贴着狗耳朵,说:“你怎么会有这么好的爸爸。”

  水声十来分钟停了,宋珩出来时肩膀搭了条毛巾:“今晚出去吃,还是在家?”

  “在家吧,”辛宛催他,“你快去睡觉吧,”

  球球叫了一嗓子,伊丽莎白圈拱到了他脸上,宋珩说了句“好”。等门一关,辛宛又开始无所事事,只好去看电视,遥控器按来按去,频道频繁地切换,从TV-9的纪录片到电视剧连播,也找不到中意的,最后停在了电视购物节目,辛宛躺在沙发上看电视,主持人聒噪的介绍充当了白噪音,挺舒服的,他今天没有睡午觉,一时眼皮也困得打架,连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记得。

  睡眠很浅,短暂的一小时翻来覆去地做梦,一会儿梦见墙上的爬山虎,一会儿又梦见漫天大雨,撑着伞的学生,骑自行车的人披着雨衣。然而那场雨只下了一半,隐约中袖子朝下拽了拽,辛宛迷糊地醒了,伸手摸了把狗毛:“别咬我衣服……”

  眨了眨眼,眼前却还是黑色的,辛宛撑着沙发坐起来,看见了窗外百货大楼亮起的LED灯牌,正在投映的是男士手表广告,光线忽明忽暗的,他摸着了茶几上的遥控器,按了几下仍是没有反应。

  停电了。

  辛宛趿着拖鞋,摸黑朝宋珩卧室的方向走,不小心撞着了墙,鼻子酸得要命,眼泪一下出来了。

  门忽然开了,楼道的应急灯光亮着,辛宛眼前水光模糊的,也看不清:“宋珩?”

  “我去了趟公司,”宋珩又关上了门,那点光没了,他在门口低身换鞋:“停电了,看不清的话先开个手电筒。”

  “手机在沙发上,”辛宛鼻子还疼着,只是贴墙边站着,“我在这儿不动了吧。都看不着,刚才还撞着墙了,你开手机来找下我。”

  听着了脚步声,刺眼的一束光亮照着了地板,这是视野里唯一清晰的地方,辛宛看见了宋珩的影子,又抬头看他,闷声问,“怎么停电了啊,醒了吓我一跳。”

  “应该等会儿就来电了,我问了门卫,”宋珩问:“撞哪儿了?”

  “这儿,”辛宛指了指鼻子,“疼死了,都给我撞懵了。”

  宋珩借着光能看到他撞红了的鼻尖,额头也有薄薄一层红,眼眶里攒着眼泪,一仰头就朝下流,透明的,顺着眼尾进入到鬓角,有种美感,辛宛还在问:“你给我看看鼻子撞肿了没啊,我怎么感觉热热的。”

  “没肿,”宋珩伸手碰了碰他眼角,又轻捏着他鼻子,“这么娇气啊。”

  “哪儿娇气了,撞脸肯定要在乎一下的,万一破相了呢,”捏了鼻子之后说话语调扁扁的,辛宛听了这声音忍不住笑,“哎,你别捏着我鼻子了,说话的腔跟鸭子似的,没法儿喘气了。”

  光线短暂地遮蔽住,宋珩松开了手,低头亲了下他的嘴唇。

  辛宛愣了下,心跳陡然快了,没出息地开始脸颊发热:“……干什么?”

  “亲小鸭子,”宋珩的手指穿进他头发里,指腹的抚摸带着酥麻的触感,顺着那一点扩散,声音像贴着耳朵,他低声说,“给亲吗?”

  周围还是漆黑的,他们中间拢着一团手电筒的光,忽明忽暗地亮。

  辛宛看不清,睫毛在颤,但知道自己在渴求什么,手抓紧了宋珩的衣服,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,几乎乖顺地接纳这个吻,能听到很细微的水声与喘气声。压抑了那么几天的想念在接触的一瞬间就那么溃散开来,他想哭,亲得很用力,恨不得把对方揉进骨头里。

  宋珩松开时,辛宛胸膛剧烈起伏,声音软得要命:“再亲会儿吧。”

  第二次要温和,辛宛完全沉溺在里面,甚至主动伸出舌尖,宋珩的手放在他的后腰处,毛衣下是温热的,他反复摩挲着背脊凹陷的弧度,又抵在腰窝处轻揉,皮肤发热发烫,让人忍不住战栗。迷怔间,忽然听见了清脆落地的声响,辛宛从亲密中清醒过来,迟钝地反应过来,稍微别开了头,小声说:“我好像东西掉了。”

  “什么东西?”宋珩声音有点哑。

  “钥匙吧……”辛宛蹲下身体,在微淡的光底下乱摸地面,“掉哪儿去了。”

  手电筒的光又投射下来,钥匙银白的折射光很明显,宋珩捡了起来,刚要递过去,忽然看见了上面贴的红白标签页——蓝色圆珠笔的字迹,写着“安居苑4#302”。一时动作顿住了,辛宛忙说:“哎,就是这个。”

  宋珩避开了他的手,仍是垂眼看着那行字。

  辛宛突然想起,宋珩是认得这个地址的。是十七八的时候,那个年纪总是渴望亲密与新奇,宋珩偶尔会去他家里,挑辛宛妈妈不在的时候,两个男生挤在小卧室里也不做什么,只是看习题,抽空接个吻,还会挠对方痒痒,笑个不停,然后聊很久的口水话。在卧室的墙角,还有他们拿着黑色马克笔在墙角画的涂鸦,是两个小人——那都是他们的秘密。

  但除了沈游,没有人知道他记忆恢复到什么程度,但辛宛总觉得他是隐约猜到了什么的,猜到了几分?宋珩的目光看过来时,他下意识绷紧了背脊,手电筒的光线晃了晃,宋珩问:“钥匙是你爸给你的?”

  “嗯……他得有地方住,里面还有我的东西,我就问他要了钥匙,打算找个时间把东西先拿回来,”辛宛手心里出了汗,“他就给了我备用钥匙。”

  宋珩看着他的眼睛:“那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?”

  辛宛一时没有准备好说辞,半晌低声说:“我跟我妈之前住的地方。”

  头顶的灯毫无预兆地亮起,辛宛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,等适应了灯光才睁开。白炽的光线填充进每个角落里,在黑暗中适存的暧昧与亲密也扎破开,像是温度也冷却下来,宋珩自言自语般:“这么快。”

  他随意坐在了地毯上,手腕搭在膝盖上:“紧张什么?”

  “我……”辛宛张了张嘴,深呼吸了下,“我怕你不让我在这儿住了。”

  宋珩笑了声,伸手揉了揉他的耳朵,轻声说:“辛宛,我说‘我还要你’,这句话不是玩笑话。有什么好担心的。”

  从电话那端听见,与面对面说出,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氛围。宋珩在他印象中一向是克制、冷静与理性的,这似乎是第一次说情绪那么外露的话,辛宛想,明明是他在追求,但却是有条透明的链在引着他向前,他所有的勇敢都是宋珩给的,这和十六岁的时候追求宋珩是不一样的,反过来了。

  像是循环往复的一个过程。

  灯光明明下,辛宛又听见他说:“找个时间我和你一起去收拾那里的东西,你一个人应该拿不过来。“

  在收回手之前,辛宛抓住了他的手,抬眼看他,嘴唇动了动:“宋珩。”又主动抱了抱他,小声说“谢谢你”,宋珩偏头能看见他通红的耳朵。

  “知道了,”宋珩说,“今晚吃焖面吧,嗯?”

  那把钥匙到底还是给了他,上面的标签页是新的,没有起边。

  在回去收拾东西之前,辛宛找了张便利笺,把要带的东西列了个清单——专业书,身份证,学生证,如果能找到他高中时的存钱罐再好不过。然而准备好的清单没有用上,去安居苑的那天没有找到,该是丢掉了。

  阴天。

  道路两侧是密匝的树影,浓浓地盖下来,这条路是熟悉的,但又是不同的。辛宛朝玻璃上哈了口气,伸手描了个笑脸。到安居苑很快,那里看管并不严格,不需要出入卡,车子停在了四号楼底下。

  恍若隔年。

  是有不同的,墙壁上的爬山虎撕掉了,只剩经年蒸发干的黄色水痕,水管还在朝下流带泡沫的洗衣水。辛宛站在楼底下时,看见了三楼关得紧紧的窗户。

  “走吧,”宋珩低声说,“弄完早点回去。”

  辛宛应了声,跟在他身后走进楼道,老式的六层居民楼,没有电梯,里面堆积满了杂物,顶头还有朝下掉的彩色电线,温度也低,他一直盯着楼梯台阶,连到了三楼都不知道,还在朝前走,宋珩按住了他肩膀:“打算去哪儿?”

  “啊,”辛宛抬眼看门牌号,是302,“我都走神了。”

  宋珩看着他:“你如果不想进去,我们可以现在回去。”

  抵触感表现得这么明显吗?辛宛抿了抿嘴唇,摇摇头:“早晚还是得回来看一眼的,拿了东西就走,也没多长时间。”

  钥匙插入锁孔里,拧两圈,打开门时能闻到很清晰的灰尘味,辛宛刚要走进去,看着满屋子的纸箱子愣住了。

  “主要拿什么?”宋珩揽了下他的肩膀,朝着卧室的方向走。

  “拿证件和书,我怕耽误开学,”辛宛忍不住捏住他的手指,“其他就看着拿就行。”

  辛宛的卧室并不算大,一张床,一张书桌,木制的书架,墙面上还贴着夏目友人帐的海报,娘口三三趴在夏目贵志的肩膀上,背后是大片的樱花林。笔筒搁置在桌子上,还有几支笔能出水。然而书都收起来了,都塞在了纸箱子里,也省得多翻。

  收拾的过程一下子缩短了一半,辛宛翻了抽屉:“我都不记得证件放哪儿了。”

  “实在找不着,重新再办一份也可以。”

  “也行,”辛宛半蹲下身,“我再翻翻。”

  辛宛翻找床头柜,没找着证件,倒是看到了自己以前的手机——还是翻盖的诺基亚,按了半天也没有动静,他递给宋珩,乐了:“哎,你看!”

  宋珩接了过来:“要留着吗?”

  “这个肯定得留,我第一个电子产品呢,”辛宛把黑色充电线揣进了自己兜里,“得好好保护着。”

  楼外有座家电城在举办开业仪式,混响的音乐声很嘈杂。宋珩半蹲下身,翻了翻纸箱里的书——很整齐,甚至用塑料收纳袋分类装了起来,辛宛钟意的漫画书与杂志,大学期间的专业书,高中时的课本,甚至连高考志愿填报指南都在。

  他伸手拨了拨,忽然在角落里看见了薄薄的收纳袋,里面装着红色的证件。

  “我不想找了,估计丢了,”辛宛走了过来,长呼了口气,“累死了,咱走吧。”

  宋珩拿起了收纳袋:“是这些?”

  外面是在这时候开始下雨,噼里啪啦的,毫无预兆的大雨,辛宛回过头看了眼窗外的雨,这才拉开了收纳袋,灰尘沾在了指腹上,里面的证件很齐全,身份证、学生证、英语四级证书、高考的准考证。还有一个红色的本,辛宛抽了出来,上面是烫银的字,写着“中国工商银行”,下面是“活期一本通”。

  这是谁的存折,没有第二个答案了。

  辛宛慢慢翻开了前几页,上面零零散散地记录着钱的数目,全都是入,几乎没有出,总计有小十万,是笔不小的数额,刚翻到第三页,忽然听见了纸张窸窣的声音,一张写满字的纸从里面掉出来。

  一封信。

  辛宛拿起这张红色方格稿纸时,迟钝地意识到这件事情,捏着纸张的指尖发白,房间里没有开灯,只能借着外面的光看字。

  “儿子:

 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,应该已经从医院里出来了吧。上次妈妈去看你,你不知道,还正在床上睡觉,我没有打扰你,医生和我说你很听话,病情正在好转,里面的医生我都花钱打点过,会对你好的,吃饭的时候也会多给你加肉。

  我很高兴,你从小到大都是听话的,而且很聪明,你是妈妈的骄傲。妈妈一直盼望着你早点好。

  妈妈得了病,昨天一称又轻了几斤,身体可能撑不了太久,先前在外面打工,花了太多精神头了。我没读过书,也没有多少头脑,但是肯吃苦,累死累活的这么多年,也攒了十来万块钱,想着等你从医院出来,给你买pángxiè和炒鸡吃,门口的甜品店听说也不错,你如果要吃,妈妈也得给你买。这十万多块,我不舍得用,当妈的总得给孩子留点什么。

  小宛,妈妈这辈子只有你一个牵挂,我想让你快乐,想让你出人头地,不想让你遭人非议。圆谅妈妈做的一切,这些钱可以当妈妈给你的彩礼钱,你可以拿去追你喜欢的女孩子。妈妈想看你结婚生子,想看你拥有圆满幸福的一生。

  你在里面辛苦了,小宛,去追求你新的开始,新的人生吧!

  妈妈爱你。”

  大雨总是短暂的,外面雨声转小,辛宛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声,太重了,他盯着最后那四个字,好像要把比划都刻进骨头里。他低着头开始撕那封信,神情几乎是冷静的,动作很慢,机械着重复折叠撕开的动作,“刺啦”的声音混合进雨里,直到宋珩扣住他的手,他才停下动作。纸张太碎,都快撕不动了。

  宋珩看着他:“辛宛。”

  辛宛抬眼看他,把手里的碎纸屑都扔进了旁边的垃圾堆里,拍了拍手,还能朝他笑:“我没事。”他又看了眼玻璃窗,这场雨和两年前的那场重合起来,所有分量沉甸甸地压在他心里,让人产生无法喘息的错觉,他说:“存折拿着吧。我怕等会儿雨又下大了,咱们走吧。”

  走出这栋年岁已久的楼时,雨水还在从水管里流出,带着泡沫,是哪家的洗衣机排出的废水。装满书本和黑色充电线的纸箱子放在后备箱了,他们的身上都淋了点雨,不大,辛宛揉搓着袖子上的水痕发呆,又盯着外面变暗的天空。

  他给辛向东发了短信:家里要拿的东西已经拿走了,其他你自己处置就好,扔掉也没有关系。没有立刻得到回复,他又按灭了手机。

  车到了漱月里楼下,车门却没有打开,辛宛侧头看向他,听见宋珩说:“有时候我会想,让你想起那些是对的还是错的。”

  雨水打在挡风玻璃上,水汽碎开,辛宛睫毛颤了颤。

  “如果你不记得她做过的事情,不恨她,不用带着那么多情绪走下去,”宋珩的声音拢在车里,每个字都清晰,“会不会活得更纯粹些,在遇到伤心和痛苦的事情的时候,想哭就哭,而不是忍着。”

  他伸手轻捏了下辛宛的脸颊,声音很轻:“小孩,别压那么多事情在心里。”

  辛宛眼眶发红,拿过了他的手,掌心贴着他的脸颊,身体轻微地发抖,声音有些哑:“我就是觉得好累,我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恨她,宋珩,我分不清。”

  “累的话等会儿睡个觉,”宋珩摩挲着他的眼尾,低声说:“什么也不要想了。”

  辛宛闭了闭眼,那场雨连连绵绵地下,惹得人眼睛都是湿润的,水痕在灰白的光影下不明显,指腹能感受到潮气,他点了点头。

  压抑过的疲惫感终于肯松懈下来,回漱月里后,辛宛简单冲了个澡,换上了干燥睡衣,几乎沾着床困意便盖过他,半张脸埋在被子里,身体微微蜷缩着。

  醒来是因为一声闷雷响,周围昏黑,他脑子里混沌,迷糊地翻身下床。

  宋珩正在给炸酱面上叠黄瓜丝,辛宛趿着拖鞋走过去,打了个哈欠:“哥。”

  “醒了?”宋珩仍是低着头弄,“可以吃晚饭了。”

  表上显示是五点四十二,辛宛总觉得时间走得慢了,不然怎么才过去了半个多小时,他明明感觉睡了一整天。那种疲惫感轻了很多,他闻着了酱的香味,刚想伸手拈根黄瓜,手就给拍了一下,宋珩说:“洗手。”

  “哦,”辛宛忍不住笑了起来,忙不迭洗了手,回去时看见了客厅充电插排上的黑色线,诺基亚在电视旁,他问,“我那个诺基亚你给充电了?”

  “充了,”宋珩把碗筷推了过去,“热的,别烫着。”

  “还能用吗?这么久都没使,应该充不上电了吧?”

  的确,充了许久的电,屏幕上仍是没有出现开机动画,手机僵硬地躺在那儿,与周围格格不入。辛宛对此也不介意:“要是实在不能用,拿去卖个废品也挺好的,说不定能卖两块钱。”

  话是这么说,但如果要扔,他大概是舍不得的。辛宛吃面条时习惯用筷子卷,这样不必担心汤水或酱汁溅到,可以一口吞也是很大的满足感,宋珩似乎做什么都很好吃,都对他的口味,等吃了半碗,他才舍得开口说话。

  “等过几天,我去银行里把存折里的钱取了吧。”

  宋珩抬眼看他。

  “这钱既然是她留给我的,那我也没有理由不要,就当是她给我交的学费和生活费了,”辛宛还在费劲地卷面条,冲他笑了笑,“其实你说得对,不带那么多情绪朝前走,会活得更轻松一点,我不想纠结要不要恨她了,她已经不在了,我不能和她和解,但总该和自己和解啊。”

  这个笑容很干净,让他联想到十六七的辛宛,天真、莽撞、一往无前。距离现在四年,花没办法存活,水会蒸发,他也在变化,但身上总会有人为之着迷的特质,那是他的理想主义。

  “睡了个觉就想明白了?”宋珩说,也笑了下。

  辛宛又低头吃面:“哲学的本源是睡觉,鲁迅说的。”

  雨还是没有停,诺基亚充电时黑色充电器发着莹绿色的光,灯光昏暗时是难以忽略的,宋珩给他了瓶菠萝啤,但只让喝一半。辛宛抱着锡罐喝了口,就着酸甜的口味看电影,电影是《霸王别姬》。

  听着咿呀的唱腔,听着叫“小楼”,叫“菊仙”。这部电影他先前看过,但切小指仍是不敢看,他总是在这时候胆小。宋珩忽然伸手碰了碰他的头发:“又长了。”

  “好像是,”辛宛低了低头,比量了下头发的长度,长呼了口气,“等我回头找个小皮筋扎个揪揪算了。”

  “不剪了?”

  “先不剪了。”

  电影播到蝶衣自刎,结束,屏幕暗下时,宋珩才察觉他睡着了,手里还拿着那罐菠萝啤,头一点一点的。他轻抽出了锡罐,又取出了DVD机里的碟片,宋珩刚放回了塑料磨砂盒里,忽然听见了音乐声,是那个诺基亚在播放开机画面。

  他愣了下,又拿起那部手机——在运行中,开机后还在播放音乐,很吵,倒是没有吵醒辛宛。播放音乐大概是手机故障,手机没有设密码,宋珩皱着眉摆弄了半天,好不容易找到了音乐软件,这才算是关掉了。

  手机壁纸是夏目友人帐,他没有看过这部动漫,里面下载的软件并不多,除了那个音乐软件,也只有QQ和贪吃蛇。宋珩摸索着找关机键,按来按去,点开了短信页面,他刚想退出,却在看到顶端那个号码时顿住。

  那是他出国前用的手机号码。

  外面又响起了微弱的雷声,宋珩盯着那串号码,点开了短信列表,很多条短信,无一例外的是每条下面都是红色的“发送失败”。

  宋珩点开了那些短信。

  -你还在外面吗?

  -我听见你叫我的名字了,但我妈在外面看着我,我不能出去。对不起,对不起,害你淋雨了,你快点回去吧,你不要感冒了。

  -我都忘记手机没话费了。

  -宋珩,我好难受。

  -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?我没办法违背她的意愿,她还是关着我,她还在哭。

  -如果我再勇敢一点,我会从楼上跳下来找你的,对不起……我听见你叫我的名字,你哭了吗?我都不知道我自己在哭,袖子都湿了,我想让你走,又不想让你走。你现在应该离开了吧,我都听不见你的声音了。

  -你不要感冒。

  -我好想你,我好想找你。

  -我爱你,我爱你,我爱你,我爱你。

  -我在上学了,第一节课是很讨厌的教授,他讲课像在念经。

  -这个号码你是不用了吗?算了,就算你还用又有什么用呢?我提的分手,我不该去打扰你了。你在国外还好吗?我还没出过国呢,听说国外都很开放,你要找个人陪你,不要对人那么疏离了。

  -你能不能……不要去爱别人。

  -今天下雪了,你们那边下雪了吗?你冬天老是穿很薄。我送你的那条围巾你会戴吗,肯定扔了吧。

  -我堆了个雪人,想着堆跟你一样高的雪人,但是失败了,你太高了!

  -你过得好吗?

  -新年快乐!我一定是第一个给你说新年快乐的。

  -宋珩,我好想你,怎么办?我还是好想你,我没有办法。

  -你再来找我一次吧,叫我一声名字,无论在多高的地方,我都一定跳下来见你,我不做胆小鬼了。

  -求你了。

  2010年,是他们分手的那一年。

  短信太多了,一时间翻不过来,大多数是在陈述日常,像是日记本,出现次数最多的字是“我爱你”,冷冰冰的黑体字,却好像能听见声音,很轻,很温柔,带着眼泪的湿润。

  屏幕的冷光投在瞳仁之中,宋珩忽然想起一件很小的事情,是在出国期间,在一个没有雪的冬天,他接到了一通电话,没有声音,只有呼吸声,他很快挂断了,通话时间只有四秒钟。

  宋珩垂着眼,眼睫遮住了视线,看不清思绪,手指不自觉地用力。他忽然听见身后细微的声音,是辛宛侧了侧身体,脸枕在了沙发上,呼吸均匀,睡得很沉,以至于连脚步声也没有察觉。

  宋珩半蹲在他身前,指腹轻揩着他的脸颊,低低叫了声“辛宛”。

  或许是痒,又或许是听见了那声名字,辛宛迷怔地半睁开眼,无意识地蹭了下他的手心,说:“干嘛……”

  的确是困了,眼睛闭上,半晌又睡着了,宋珩能感受到他的体温,是真实存在的,也是柔软的,像几年前那般可爱。他喉结动了动,抵着辛宛的额头,眼眶发红,声音有些哑,混杂在雨声里,几乎要听不见。

  他说:“我也想你。”

  作者有话说:①鲁迅没说过②五章之内估计就完结

  都这么长了!想要很多评论也不过分吧

  有虫的回头捉,谢谢大家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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