99.第 99 章_反派洗白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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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9.第 99 章

  [爱曲小说]

  夜半,吴聆走出供着佛像的大殿。今年北地的雪下得很大。

  长廊的栏杆上坐着一尊石刻小弥勒佛,头颅与拳头上积着雪,陶泽深低着头靠在下面昏睡过去了,眼底两坨青黑,瞧上去很疲倦。吴聆原本是要走了,忽然又停住脚步看他。

  他走上前,伸出手去,帮陶泽把摔下肩膀的披风往上盖了下,陶泽睡梦中翻了个身,吴聆瞧着他,缓缓松开了捏着披风的手。

  事情出差池是很寻常的,吴聆已经习惯了,这世上的事免不了有许多的变数。他垂眸望着陶泽睡熟的样子,幻境中风平浪静,陶泽一无所觉。

  最终院子里只剩下了陶泽一个人,他裹着一条披风侧躺在柱子下,隔墙有白翅飞鸟闪电似的掠过,一飞冲天。

  那鸟是北地的鹰,据说长着猿猴的面庞,雪白扇羽,铁爪银钩,栖息在北地一种名为婆的树上,小孩若是没看好便容易被它们一爪子勾走,北地人迷信佛教,当地人认为这种鹰是佛陀一位弟子的右手所化,里面有个典故。

  佛陀的弟子苦修想要得证正果,却苦于肉体凡胎无法解脱,于是求问于佛陀,佛陀摊开右手望向他不发一言,弟子不解,冥思数日,忽然顿悟。手中空空如也,是心中没了欲望,所以他斩下右手,意为无所求。断手一落地,当着众人的面化为白色飞鹰,从人群中跃起,从此这鹰就成了一种佛教图腾。

  陶泽被观沧海废了大半修为,一时半会儿走不出幻境,他就坐在那廊下目不转睛地盯着天空上盘桓不去的那群白鹰,他在北地待了有一段时日,听过茶馆里说书的讲过这鹰鸟。

  他隐隐约约察觉到了自己在做梦,那天上的白鹰越来越多,成群盘旋在他头顶,他盯了半天,直到一只白鹰忽然俯冲直下,直勾勾地盯着他。他刷一下起身,脚下一空,猛地一睁眼,却发现自己醒过来了。

  不远处还是那座佛殿,雪下得比梦里要小很多,两只白鹰在远处的高树上缩头窝着,全然不似梦中的神气狰狞,陶泽反应了一下,然后才看向面前的女人。

  吕素一只手紧紧抓着他的胳膊,刚刚似乎是她在低声喊他的名字,陶泽只觉得做了个梦,乍一看见吕素的脸色骇白,没反应过来,下意识问了一句,“怎么了?东西找……”

  吕素却是一下子抓紧了他,“你可算醒了,生生把我吓出这身冷汗。”她似乎是还要说什么,却不知怎么的半天没发出一点声音,只一味抓紧了陶泽的袖子,然后才侧头看向那大殿。

  陶泽隐约意识到什么,缓缓回头望去,竟然看见了背着降魔剑的吴聆。半掩的大殿门前,吴聆静静地背对着他与吕素站在那儿,好像是站了很久了,又好像是刚刚来。那佛殿中一丝光亮也没有。

  如那群僧人所预料的一样,灵识灭了。陶泽望着那漆黑大殿与殿前的背影,脑子嗡的一声。

  那两只白鹰安静了许久的忽然从树上扑棱而起,一下子消失在夜色中。

  孟长青后半夜听闻了那灵识灭掉的讯息。据说是吕素第一个瞧见的,吕素折回去找落下的东西,发现那烛光灭了。她忙去喊廊下睡过去的陶泽,结果不知道为何陶泽昏睡不醒,好像中了邪似的,怎么喊都没反应,她吓得不轻,忙出门找人帮忙,想起吴聆刚刚送她回去,两人又素来相识,于是她去找吴聆,正好吴聆没睡,急得不行的吕素忙拉吴聆过去瞧瞧。

  陶泽醒了,身体没什么大碍,修仙者刚刚丧失大半修为,确实很容易陷入梦魇和自我的幻境。

  孟长青听吕素说这些事的时候,他正坐在院子里给陶泽渡修为,吕素瞧见走进来的孟长青,愣了半晌,忽然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孟长青说话,低低说了一句,“才想起这位师弟住的近,早知道该找你,黑灯瞎火找不见路。”她说这话声音并不大,也没引起多少注意。

  孟长青抬头看她,吕素手里抱着条猩红的披风,看上去似乎一夜没睡。她的身后不远处是吴聆,正在与一位老僧说着那灵识熄灭的事,吕素就站在那小尊弥勒佛前,时不时回头也和那老僧说一句,好像在替吴聆补充解释着些什么,看上去是在说夜禁的事。

  年轻僧人都往这大殿中来了,有悠远的梵音传了过来,众人鱼贯而入。

  孟长青回头继续看陶泽,陶泽盯着那大殿有些失神,孟长青也没说什么,缓缓抓紧了陶泽的胳膊,低声道:“跟我回玄武。”

  陶泽听见了这一句,看了眼孟长青,忽然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,回头看去,然后视线定住了,观沧海刚到不久,说来也是奇怪,这里的人瞧上去都是一夜没睡的样子,观沧海站在一颗不知名的北地大树下,身边站着个黄衣的僧侣,他注意到了陶泽的视线,一双眼沉静无波。

  陶泽心中莫名安定了下来,不自觉地攥住了手,他又看了眼孟长青,终于道:“我跟你回去。”

  孟长青点点头,松了口气似的,捏了下陶泽的胳膊。

  这一头,吴聆和僧人说清楚了来龙去脉,那僧人说是要做场法事,吴聆原先是婉拒,那僧人却说冬日无事,做场法事告奠亡者。吴聆沉默片刻,答应了,他送吕素回去休息,两人正要走出大门,吕素忽然回头又望了眼陶泽。

  “这孩子真的没事吧?年纪轻轻的怎么瞧着身子这么差,我想还是觉得请个大夫过来瞧瞧。”她这话是对着吴聆说的。

  吴聆却是望着吕素许久都没说话,似乎是在打量着她,吕素有些不解,道:“吴师兄?”

  “他这病不在身体,坊间的大夫看不了。”

  吕素这才后知后觉般道:“我给忘了,你们是仙客,一般的大夫也看不了你们的病,你们还是早点回山上去,请个山上的大夫仔细瞧瞧,可别大意了。这病若是在山下犯了,遇上个邪修,不知道多危险。”

  吴聆看了会儿吕素,点了下头,似乎是同意她的说法。

  “我瞧着他们俩,好像不是长白弟子?那是他的师弟?”

  吴聆顺着吕素的视线看去,看见了孟长青,低声道:“他们是玄武弟子。”

  “玄武——倒是不听见这道宗名号。”

  吕素忽然朝着孟长青与陶泽走了过去,吴聆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,刚好一阵风吹开了降魔剑的剑穗,他没有出声,也没有跟上去,望着那背影也不知道是想些什么。

  孟长青原以为吴聆已经送吕素回去了,瞧见折回来的吕素有些微微诧异,不过很快恢复如常。

  吕素低下身,伸手摸了摸陶泽的额头,将手上挂着的猩红披风披在了陶泽的身上,半晌才低声喃喃道:“我有个弟弟,也是个仙客,年纪和你差不多般大……”她好像想到了什么,没有再说。

  陶泽说了声多谢。

  吕素看了他一会儿,不久,只是一会儿,也没多说什么,站起了身似乎要继续跟着吴聆往外走。大约是有些冷,她搓了下手,走了两步,又轻轻地捂住了,然后她看向吴聆。

  孟长青看她的背影,忽然道:“我见过你弟弟,是吕仙朝吧?”

  吕素一下子停住了脚步,半晌才道:“你也认识他?”

  孟长青点了下头,“很有悟性的一个长白师弟,性子很直。”

  吕素似乎笑了下,道:“在外都会结交朋友了,看上去是有了长进,他跟着你们学东西,我总算可以放心了。”说完,她回头看了眼孟长青,继续往前走了。

  孟长青看着她,吕素回头看他的那一眼,他莫名就记住了,很多年后都没有忘记。当时觉得是再平常不过的事,后来才发现,原来处处都透出诡异来。

  次日雪停了,吕素出门去了。

  孟长青知道陶泽养了只小鬼,问他是哪里来的,陶泽说是大街上捡来的。孟长青和他说,邪祟不能入玄武,陶泽摸摸小鬼的脑袋,似乎若有所思。看得出来这一阵子,陶泽一直和这小鬼在一块,孟长青和陶泽都是玄武教出来的弟子,和一般的道门弟子一样,他们很难接受这些恶灵邪祟,不知道这小鬼为何能让陶泽把他留下来。

  孟长青倒也没有多过问,这事毕竟是小事。

  他们决定了回玄武,这边的法事一了,明天早上就能上路。孟长青虽然打定主意带陶泽回玄武,其实他心里也没底,陶泽身上压着东西,他看出来了,但是陶泽藏着掖着,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,陶泽想要救清阳观弟子,这事情深思下去,很容易让人头皮发麻。

  等到出发的那一日清早,孟长青与吴聆去找陶泽,推门进去,却发现屋子里空空荡荡。他与吴聆站了半晌,他忽然大步走进去,桌案上放着两样东西,他拿起来一看,忽然没了声音。

  那是陶泽的玄武仙牌,凡是在玄武山出生的弟子,都有一块刻着名字的仙牌,象征着他们的本家弟子身份,后进山如孟长青之类的,则是用另一形制的。

  孟长青拿着那仙牌,视线往桌子上移动,最终落在了那枚剑匣上,打开看了眼。

  陶泽的首剑。

  孟长青看着这两样东西,久久都没说话。

  “陶泽此人说话离谱,但是答应的事言出必行。”孟长青和吴聆说这事,“一声不吭忽然变了主意,不太像他的做事风格。”

  吴聆看孟长青,他似乎想起什么,半晌才道:“昨夜我回屋,似乎瞧见陶师弟与那位春南散修在巷子里交谈。”

  “你说观沧海?”

  “嗯。”

  孟长青与吴聆去找观沧海,院子大门是掩着的,推门进去的时候,院子里静极了,案上点着一炉熄灭的香,覆着一层雪。孟长青直接上前去敲门,却发现那门一碰就开。

  屋子里空无一人,风一阵阵灌了进去,孟长青看着这空屋好一阵子,终于缓缓拧起了眉头。人呢?

  他看了眼吴聆,吴聆也望着那空屋子,就在两人回过身的时候,吴聆的身形忽然定住了。

  孟长青看着不知道何时站在院门口的观沧海,下意识一愣。他刚刚以为这人跑了,此时忽然看见他,一下子没反应过来。

  观沧海神色如常。

  “道友昨夜可曾见过陶师兄?”孟长青问他,语气很客气。

  观沧海沉默了一阵子,“嗯。”

  孟长青追问道:“不知道昨夜陶师兄与道友说了些什么?道友可知他去了哪里?”

  观沧海许久都没说话,看着孟长青,终于道:“他已修书回了玄武,余下之事,玄武自会有考量。”

  孟长青一听这话,忽然有些愣,显然是不相信陶泽那性子能够自己写信回玄武交代。陶泽他就不是这种人。观沧海没有继续多说什么,孟长青还想追问,却忽然发现不知道该追问什么。

  倒是观沧海看着他说了一句话,他说:“不必找了。”

  孟长青沉思再三,决定回玄武看看情况,他想确定陶泽是否真的修书寄回玄武,如果寄回去了,他想知道陶泽在信上说了些什么。他把这打算和吴聆说了,吴聆点了下头,答应在山下帮他留意着陶泽的行踪。

  吴聆要在北地多留一阵子,这些日子陆续北地来了许多道门修士,有名的没名的都不少,人一多,就与当地人闹了些矛盾,形势有些混乱,要有人控着大局,吴聆作为长白大弟子,又在山下游历多年,他留了下来处理这些事。

  谢怀风重伤未愈,表面上瞧不出来有什么,伤势究竟多重只有他自己知道,总之他没走,貌似要留下来养一阵子。他留下来,许多长白弟子也愿意跟着他留下来。

  吕素那一日出门去了商会便一直在商会忙碌,也没什么消息。

  陶泽不知所踪,孟长青打算回玄武。

  至于观沧海,他一开始就不是和他们一路,散修行事不拘,除了谢怀风没人注意观沧海去哪儿,做了什么,而谢怀风观察了两日,直觉对方能发现自己的人,这就没什么意思了,他索性也就放弃了盯人。最后观沧海去哪儿了,他也不知道。

  有北地人在自家门口上扫雪,驼铃声在大街上响了起来,驮着粮食的骆驼不时走过,北地重新恢复了宁静,只有茶馆里还有人在讨论前些日子的邪修之事,那事才过去没两日,也不好瞎编,邪修逃走后,当地有青壮大着胆子去了那太白鬼城,回来后到处装神弄鬼,也不知道是故意吹嘘摆出这副姿态,还是真的瞧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。

  这种流言传得最快最凶,不久,当地人在雪季都跑去寺院求驱邪除秽了,最后当地寺院比往年提高了一个月开门。

  孟长青离开后,吴聆坐在院子里和老僧下棋,白鹰盘旋在高天之上,俯冲直下又转瞬直上。那老僧见他望着那群鹰鸟,低声说了一句北地古语,“阿木多。”

  吴聆看向老僧。

  老僧望着那群白鹰,低声道:“它们的名字,”他也望着那群鹰,“是‘痴’的意思,心生则种种法生,心灭则种种法灭。离一切诸相,即名诸佛。”

  ……

  城外的野地,一队骆驼正逆着雪中前行,一头骆驼忽然停了下来,没一会儿,上前来一个黝黑低矮的生意人,伸手去拉那头骆驼,僵持了半日,地上的雪被铲开了,那白商正骂骂咧咧,忽然感觉踩着个东西,低头看了眼脚下。

  半只苍白的手埋在雪堆中,踩上去僵硬的和石头似的。

  那白商连忙走开了,定睛一看,是只女人的手,手腕上还戴着一只银虾须镯子,耀着日光,银闪闪的埋在雪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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